1946年8月6日，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乘坐着一辆大卡车来到杨家岭。

  这是她第五次来华采访。与前四次不同，61岁的斯特朗“像一个中学生追求电影明星一样”，追寻着中国共产党的领袖。这天，她要采访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

  采访是在窑洞前的平地上进行。一棵树下，放着一张小方桌，周围摆了四只小木凳，小方桌上放着茶具。陆定一和马海德担任翻译。毛泽东的女儿在父亲膝前嬉戏玩耍，还不时跑过来把小手伸给客人。

  一个多月前，国民党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开始了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抗日战争胜利后出现的短暂的和平局面被打破。因此，两人的话题从这方面开始。

  毛泽东阐明美国是在侵略中间地带的观点后，斯特朗想到今天正好是广岛遭原子弹轰炸一周年的日子，便问道：“如果美国使用原子弹呢？如果美国从冰岛、冲绳岛以及中国的基地轰炸苏联呢？”

 “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毛泽东在寻找恰当的词，“纸老虎，它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

 “Strawman（稻草人）。”陆定一用一个对称的词把“纸老虎”翻译成英文。

 “Scare-crow？”斯特朗望望翻译，又瞧瞧毛泽东，脸上显露出迷惑的神情。

  毛泽东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忙要斯特朗解释 Scare-crow在英文中所指的是什么。

  斯特朗回答：“ Scare-crow是用稻草扎成的人形，农民把它立在田里以便吓唬乌鸦、麻雀。”

  毛泽东一听，摇了摇头，说：“不，不，这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纸老虎并不是吓唬乌鸦一类的死东西，它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看起来像只可怕的老虎，可实际上是纸板做的，一受潮它就会发软，一阵大雨就会把它冲掉。”

  为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毛泽东撇开翻译，自己用英语说出：“Paper-tiger。”

 “Paper-tiger，太好了！”斯特朗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她这回完全领会了毛泽东的真意，同时她又为毛泽东创造的这一词汇而兴奋。

  毛泽东笑着说：“蒋介石是纸老虎。”

  夜幕即将降临，毛泽东请斯特朗吃饭。晚餐不丰盛却很可口，有西红柿、青豆和辣椒，还有一道甜食“八宝饭”，尽管只有李子、核桃、枣和花生米四种配料，却表示了对客人的敬意。

  晚饭后，重新沏上茶，两人继续中断了的谈话。

  斯特朗问：“我是一个记者，我能够报道说毛泽东称蒋是一只纸老虎吗？”

 “不要只是那么说。”毛泽东笑着回答。然后像一个力求把话说得十分准确而恰当的孩子一样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说如果蒋介石拥护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一只铁老虎。如果他背叛人民并向人民发动战争——他现在正在做——就是一只纸老虎，雨水就会把它冲走。”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毛泽东的思绪在中外历史的舞台上驰骋。他说到了沙皇、希特勒、墨索里尼、日本帝国主义，说到了俄国二月革命、刚刚结束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的抗日战争。“历史的暴风雨把他们都冲走了，他们都是纸老虎。”

 “蒋介石和他的支持者美国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毛泽东又回到了现实。他要以入木三分的宏论回答那些拿着美国强大来吓唬中国人的人和那些被美国强大吓唬住的中国人，将失败主义论调从中国清除出去。“中国人民在美国帝国主义和中国反动派的联合进攻之下，将要受到长时间的苦难，但是这些反动派总有一天要失败，我们总有一天要胜利。这原因不是别的，就在于反动派代表反动，而我们代表进步。”

  毛泽东对斯特朗说：“共产党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他们唤醒了人民的觉悟。在中国，我们共产党人只有小米加步枪，但最后将证明，我们的小米加步枪要比蒋介石的飞机加大炮更为强大。”

  斯特朗想起了毛泽东那套深蓝色的棉布制服和裤膝上缝着的大块的补丁；想起了通往毛泽东住所的山道两旁种满的玉米和西红柿；想起了“延河就在共产党的首府，竟没有桥。”

  斯特朗折服了：“毛直率的谈吐、渊博的知识和诗意的描述使他的这次谈话成为我所经历过的最激动人心的谈话。我从未遇见过有人使用比喻如此贴切而充满诗意。”

  谈话结束时已接近午夜。山路不平，毛泽东提着一盏马灯把斯特朗送到停靠卡车的小路旁，互相告别。

  此刻，漆黑的延安夜空，星星显得特别明亮。注视汽车颠簸着驶向延河的方向，一首诗歌萦绕在斯特朗的心头：

他们是延安的巨人，

他们已在震撼大地。

夕阳西下，

大地干硬，

毛拨弄着桌上的茶杯，

把乾坤扭转。

······